大树杜鹃的故事——解读高黎贡山
韩联宪
西南林业大学
杜鹃花是植物界中很具观赏性的一大类野生花卉。它们是属于杜鹃花科杜鹃花属的一群常绿或落叶阔叶的植物。杜鹃花一般从早春到初夏开花,花期长,花色丰富,很有栽培观赏价值,成为世界上著名的观赏植物。杜鹃花属的植物,以亚洲的喜马拉雅山脉和横断山区最为繁盛。全球约有800多种杜鹃花,中国就有500多种,云南有20多种。在西方,有这样一句话,“没有中国的杜鹃,就没有西方的园林。”高黎贡山地区是杜鹃花种类最多的山区之一,已记录到的种类接近100种。不要看花,先听听这些花名,迷人杜鹃、夺目杜鹃、悦人杜鹃、弯月杜鹃、红晕杜鹃⋯⋯就够你心旷神怡好大一阵。春天,高黎贡山上最惹人注目的便是满山遍野盛开的杜鹃花。红的、黄的、紫的、白的,蛇紫嫣红,红的似火,白的如雪。此时,在高黎贡山中旅行,真有花不醉人自醉的感觉。
在杜鹃花家族中,最引人注意、故事最多的是一种被植物学家命名为大树杜鹃的高大乔木。提到大树杜鹃,我们就会想起两位植物学家,英国的乔治·傅礼士和中国的冯国楣。
1904年,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的采集员傅礼士由缅甸来到腾冲,带着西方学者坚韧不折的冒险精神和殖民时代白人特有的贪婪,在高黎贡山上开展了一场大规模长时间采集动、植物标本的活动。在1904至1932年的28年期间, 他7次进人高黎贡山,先后采集了3000多号,10余万份植物和动物标本运回英国。他在高黎贡山采集过程中的一大杰作,就是发现并采走了大树杜鹃。
1919年的一天,傅礼士在高黎贡山中看到一棵奇特的大树,凭他丰富的植物学知识,他知道这是一种杜鹃花科的植物,但在已有记录的数百种杜鹃属植物中, 还从来没有植株如此巨大的种类。欣喜若狂的傅礼士侧量了这棵大树,发现它基部直径达0.87米,胸围2.7米,树高25米,真是杜鹃花属植物中的巨人!傅礼士指挥民工把这棵大树砍倒,数数年轮,有280圈,表明这棵杜鹃已经在自然界中生长了280年。采集了所需的枝叶标本后,傅礼士让人从树干上锯下一个圆盘标本,运回英国,陈列在大不列颠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展厅里, 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傅礼士和泰格将这种树形高大的植物命名为大树杜鹃,在1926年爱丁堡植物园出版的植物学杂志上正式发表了Rhododendron protistum这个学名。
自那以后的60多年里,岁月重新关上了高黎贡山的大门。在中国,没有几个人知道大树杜鹃, 也没有人关心它们的状况。它们会不会在高黎贡山中绝迹?山中还会生长着更为巨大的大树杜鹃吗?这些间题一直萦绕在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花卉专家冯国楣研究员的心头。1980年,昆明植物所决定支持冯国楣寻找大树杜鹃的科考计划,并派了杨正洪、吕正伟协助冯国楣开展调查。查阅有关资料,得知傅礼士当年是在腾冲县一处名叫河头的地方发现大树杜鹃的。
翻开1比50万分之一的腾冲地图,冯国楣在中缅边境的黑泥塘附近找到了一个标着河头的地名,冯先生和助手风尘仆仆地赶到那里,问过许多人,可是谁也不知道大树杜鹃。冯国楣和他的助手白己在深山老林中转了一个星期,连大树杜鹃的影子也没看见。惟一的线索难道就此断了不成?冯国楣皱着眉头想其它办法。突然,他灵机一动,当年帮傅礼士干活的中国老百姓,应该还有人活着。找到当事人就有办法确定发现大树杜鹃的准确地点。经过一番查找 得知当年傅礼士曾在丽江玉龙山采集过植物标本,冯国楣在一本《傅礼士传》中发现一张照片中有一位姓赵的纳西族男子。冯国楣立即赶往丽江大研镇,寻找老赵。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老赵的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出来迎接他们,她是老赵的老伴。当冯先生说明来意,老太太悲伤地叹了口气说:“唉!你们来晚了一步,我家老伴两个月前过世了。”冯国楣听了这话,就像被人当头泼了桶冰水,从头凉到脚。老太太年纪大了,记忆又特别差,无论她怎样努力回忆,也只依稀记得当年有个外国人曾请老赵去山里砍树,但在什么地方砍树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冯国楣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当年和老赵一起干活的朋友还有人活着吗?”老太太想了一阵,记起有个叫和文明的人曾和老赵一起在腾冲千过活,现在这人住在丽江玉龙山下的雪松村,已经是80开外的老人了。冯国楣和助手立即驱车前往雪松村,找到和文明老汉。老汉回忆说:“嗨!当年我们砍树后在大森林中走了七八天才到县城,过了几十年,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天夜里在一个名叫永安的地方歇了一晚。冯国楣对照地图,在界头乡的南边找到了永安。告别和文明老汉,冯国楣他们马不停蹄地驱车南下,直奔腾冲界头。到那儿一打听,得知在北边大塘村的最偏远的地方,高黎贡山西麓有一个名叫大河头的地方。简易公路到了界头乡的桥头寨后就没有了,桥头离河头还有七八十公里, 步行还得两天。当地群众劝道:“现在正是雨季,山中毒蛇出没,蚂磺遍山,路又没法找,当地打猎的人都不进山,还是回昆明吧,等明年春天杜鹃开花时再来找吧。”
1981年春天,冯国楣和助手三进腾冲,寻找大树杜鹃。在当地一位猎人的带领下,经过两天的艰苦跋涉,终于在高黎贡山西麓界头乡大塘行政村的一处名叫大河头的山坡中找到了大树杜鹃。他们找到的大树杜鹃共有好几棵,其中最大的一棵树高20米,基部圆周1.6米,虽然比傅礼士发现的那棵小一些,但却是中国人自己找到的大树杜鹃。第二年,腾冲县林业局的干部,又在距冯国楣他们发现的大树杜鹃西侧20多公里处发现了一裸更为巨大的大树杜鹃。这棵大树高达27米,基部直径达3.5米,树龄约800多年,是迄今记载的最大的大树杜鹃,被称为“大树杜鹃王”。
我曾多次到过大塘,一直想找机会去朝拜这棵杜鹃王,欣赏它的英姿。却总未能如愿,不是工作时间太紧,就是时间不凑巧,未赶在大树杜鹃开花的季节。但我每次去到大塘,都要向当地人了解大树杜鹃的开花时间和特点。我希望将来能有机会看看这棵被封为“王”的大树。
今年春节刚过,我正好有几天空闲,在高黎贡山保护区保山管理处的热情安排下,我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大塘,专程看大树杜鹃。我们抵达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腾冲管理所大塘管理站后,休息一夜,次日换乘保护站的北京吉普车沿龙川江的源头向北行。20年前,冯国楣的吉普车还只能到桥头小镇,1992年我第一次到大塘做野外考察时,公路也只通到大塘村。而这次再访大塘时,公路又向北延伸了14公里。我们乘车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同行的保护区管理处副处长李正波告诉我们,大树杜鹃这个物种,是高黎贡山的特有种,目前所知的分布范围,就局限在大河头一带,被认为是高黎贡山的“镇山之宝”。我认为,一个地区有某种国家保护的动物或植物,无疑是这个地区的殊荣。一个地区有某种全球特有的物种,则是这个地区的光荣和骄傲。为人类守护这份宝贵的自然遗产,应该是莫大的光荣。
然而,自然保护工作要得到各级政府和社会公众的普遍支持和理解则还需要很长时间。界头乡为开展旅游,曾计划把公路修到大树杜鹃附近。保护区管理处考虑到该地是保护区的核心区,按国家有关法规规定,保护区核心区不可以开展旅游。此外,修路工程将对处于核心区的森林植被造成极大的破坏,也可能因游客太多对大树杜鹃造成不利影响。通过三番五次的努力,最终制止了计划中的旅游公路。
我们抵达公路尽头后,开始顺山脊往上爬。大塘保护站在路口处挂了宣传告示牌,提醒游人观赏大树杜鹃应该遵守的事项。近年来,国人旅游之风日盛,即使偏远的大河头也不例外。进人大河头森林观赏大树杜鹃的人逐渐增多。本地的村民,尤其是年轻人,也有人结伴来此游玩。游人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乱丢垃圾,沿途我们看到胶卷盒、饮料罐、塑料袋、水果糖包装纸稀稀拉拉沿路都有,就像路标一样。我想了解每年大约有多少人来参观大树杜鹃,便问陪同我们的大塘管理站的职工段培文,段培文苦笑后摇头告诉我:“不知道。”尽管在保护站的门口,去看大树杜鹃的必经之路旁竖立了“朋友,参观大树杜鹃请到保护站登记并办理有关手续。”的通告,但几乎从来没有人去自觉登记。因此,也没办法知道每年到底有多少人去看过大树杜鹃。
在森林中步行了将近3小时,同伴奚志农最先发现左前方约50米的山坡上有一棵大树上挂着一些红色的花朵。大树杜鹃!我们驻足观察,这棵大树高约20米,树冠上红色的花朵正在怒放。我们支好照相机三脚架和摄像机,拍下我们看见的第一印象。大树杜鹃太高,我们只好用平时拍摄野生动物的400毫米超长焦镜头来拍它的花。透过长焦镜头,我看到大树杜鹃一簇簇水红色的花团开得正旺。每簇花都由20多朵长约8厘米,直径6~8厘米水红色花朵组成。来得正是时候!我在大树杜鹃盛花的大年,开得最为旺盛的时候赶来朝拜它。对一名科技工作者而言,在正确的时间到达正确的地点,获得最佳的观察结果,是对自己的最好奖赏。
继续前行,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抵达被誉为镇山之宝的大树杜鹃王所在的小山麓。尽管在没有看见它之前,对它的巨大我作了种种想象,但仍被眼前的大树所震撼。杜鹃王长在一处陡峭的斜坡上,大树在离地面80厘米的高度分成3枝,其中的一枝,已被近年的大雪压折,另外两枝,高高地挺立在林冠之上。老干虬枝的树身上,长满了苔藓、地衣、石斛和其它兰草,证明自己的长寿和宽容。由于来观赏大树杜鹃的人在树旁周围来回走动,大树附近的地表植物都因践踏死亡而消失,成了裸地,光秃秃的分外刺眼。管理站在这里也挂了宣传牌,提醒并敦促游人注意保护环境,不要乱丢垃圾,但还是有不少的垃圾丢在附近。我用海拔表测出此地的高度是2320米,我打开全球定位系统接收仪,打算记录下杜鹃王准确的地理坐标,不料高山深谷中,定位仪找不到卫星信号而无法定位。
观察周围,看见一些大大小小的大树杜鹃散生在森林中,看来大树杜鹃的生长和更新还是不错的,暂时不用担心它会有什么问题。杜鹃王附近地面虽然因旱季游人的踩踏而裸露,但整棵大树仍然很有生机,花开得非常茂盛。
在返回的路上,我们每个人自发地沿途收拣游人丢弃的不能自然分解的垃圾。不到一个小时,五人就拣了整整两塑料袋。我老是在想,如果游客都把美丽的大自然视为天然的垃圾场,那么,在发展旅游的同时,我们失去的和付出的将会远远超过我们通过旅游所得到的。
珍惜大树杜鹃,保护大树杜鹃,在全社会达成这样的共识并不难,因为那是地球迄今为止仅有的一片大树杜鹃林。保护它的重要性和意义都很好理解,但真正要做好这项工作,仅靠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是不够的,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
(原文刊登于《人与生物圈》2001年04期,作者为西南林业大学韩联宪教授)
2011年 FFI植物项目组邀请张长芹研究员指导大树杜鹃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