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问木兰

黎晓亚  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 2009

每当春风送暖，一早就吹开光生白玉兰。满树的硕大的白花盛放时，花瓣厚实如玉，姿态简洁如画，我很喜欢这种高大的木本花卉。站在白玉兰树下，我感慨它蓬勃可见的生命力，看着那么枯干的枝桠怎么蕴藏着那么多的新鲜的美玉呢？据说中国栽培木兰花已经有2500年历史，看来中国古人就很喜欢这种植物，这种基因肯定也流传了下来，如今我们在古寺古园中能找到木兰，在身边的园林中也很容易看到，木兰随处可见，处处装点我们的生活。

荷花玉兰（广玉兰）摄于昆明植物园 2008/ 徐健 FFI

我从事的职业是濒危树种保护工作，几年前我开始关注这类木兰花的野外生存状况，原因很简单，植物研究的领域里，木兰科植物占很重要的位置，全球300多种木兰，中国就拥有了160多种，而且很大部分是特有种。我们常见的白玉兰，紫玉兰都是属于木兰科植物，但很多是人工选育栽培的。如此众多的种类一般都意味着每一个种的种群数量不会太大，分布不会太广，在我国目前天然植被遭到日益破坏的时候，它们的生存状态肯定不容乐观。果然，在我国重点保护的珍稀濒危植物名录中，木兰科植物就有30多种，是受威胁最严重的科之一。 在中国物种红色名录中，列出74种受威胁的木兰，这几乎占了中国木兰的一半。

而事实上，木兰在野外的受威胁的状况很可能还远不仅如此，因为很多的种类的分布状况还没有被人类了解，环境破坏却已经威胁到了它们的家园。关于木兰的科学研究和保护活动，其实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但是似乎还远远不够。

我参加过几次木兰野外考察，主要在云南西南边陲的文山州，长途近10小时的车程才能靠近那里，而那里是木兰一个非常重要的集中分布区，典型的喀斯特季风常绿阔叶林分布，不算发达的道路带着我蜿蜒寻觅木兰的踪影，一次次和木兰相遇带给我很多的惊喜，那种喜是不亚于看见野生动物的，喜爱自然的人总是忍不住去感慨天然造物的神奇，而不太偏执于关注威武的大象，还是大象脚边的小花。

寻访华盖木

美丽和稀有吸引着我，华盖木是典型的树形、材质极佳，花朵美丽，但是极度濒危的木兰科树种，我在野外见到过5次华盖木，有参天老树，也有比较年轻的，枝繁叶茂，安静茁壮，很难让人接受这种植物在地球上已经很稀少，随时都有野外灭绝的危险。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自从1977年它被刘玉壶先生发现和定名以来，人们在云南只寻找到20株左右。在云南小桥沟自然保护区和古林箐自然保护区的深山里，它们还算生活得安稳。在保护区外则面临的风险是五花八门，我曾经站在一棵保护区外的华盖木下，想像它是否还能活到参天大树，子孙繁衍的时候。它的树下长满了人工种植的草果，一种麻辣火锅中配料，它的种子可能很难落到开阔地上；它的树干上有无数的小窟窿，是采集种子时留下的刀痕；离它不远就是香蕉林，据说那是通过合法手续砍伐集体林后种植的，目前收益很好，很可能有继续扩大生产的计划。植物濒危的原因很多，但是人为活动还是最主要的原因。对于这种极度濒危的树种，保护工作者正在通过人为的方法，去排除它面临的五花八门的威胁。

在云南文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探访华盖木模式树  徐健/FFI

雾中的亮叶木莲

一次车行在山路上，遇到大雾，路边的深谷都看不见了。我们慢慢的走，直到雾散，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典型的季节雨林景观，茂密的绿树在雾中若隐若现，有猛禽在翱翔。突然，同行的专家高兴的唤着“亮叶木莲”的名字，有好几棵高大接近20米的树，叶子很大油光发亮，很是精神，不仅如此，树上还缀满了花骨朵和暗红色的花。因为这几棵树是长在路下方的斜坡上，所以树的顶稍并不比我们的视线高多少，真是很难得的机会可以平视高树。这种木莲的数量也并不多，不过据我们当时的调查，发现它的更新很不错，林下能找到很多小苗，它的生长状态也不错。这是很幸运的，能近距离的看到了这种大树，也是亏得专家经年的积累，能百步鉴定。

亮叶木莲的大叶子很有光泽 徐健/FFI

雾中的亮叶木莲 徐健/FFI

偶遇单性木兰

在一个村边，突然抬头看见了一棵20米高的大树缀满小白花。兴奋的专家和向导研究了采下来的白花后鉴定它为单性木兰，也是著名的焕墉木。又是一种很难见到的木兰，特别是在村边。它的花是单性的，我们看见的只有雄性的花，我们在周围寻找了一圈又发现一棵开着雄性花，没有找到开雌性花的。询问村里的人说，这是绿豆树不稀奇，木材很好，以前都是砍来做家具的，现在一般都不舍得砍了。我们其实一路能见到了很多在村边保留的大树，像大果木莲，西畴含笑，卵果木莲，蔑厂木莲，香木莲等，甚至深山里都很难见到的大树，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现象，这些树的树龄估计在200年左右，到底是人们种的呢还是野生树种被保留下来，是什么原因保留下来的，村子里的老人也没法完全描述清楚了。只是可以反推出200年前，这里分布着很多很多的木兰。

单性木兰的雄花 徐健/FFI

显脉木兰

在那棵单性木兰的树荫里，发现了另外一种极度濒危的木兰，显脉木兰。这种树比较特别，呈灌木状，顶多不过3-5米。我们就看见村民看到在路边的和普通的薪柴一起，也看见在烧荒的地上，残存的一小从，它们很不起眼。就是因为这个比较矮的树，我可以近距离观察到它的花，它的花并不小，有大概10厘米长，当我凑近头观察它们的时候，一只大概4厘米长的鞘甲飞了出来，沾满了花粉，飞跑了，看来我打扰了它的美餐啊，心有点歉意，决定看看另外一朵紧闭着的小花，没想到又跑出一只鞘甲。不起眼的小树在甲虫眼里肯定是最棒的乐园，藏在哪里它们也会找来。我很想问问这显脉木兰是怎么告诉甲虫的。

显脉木兰鸡蛋大的花朵中藏着一只鞘甲 徐健/FFI

大叶木莲

长得非常健壮的一棵在深谷中，据说这个木莲就喜欢生长在比较湿的地方。它果然在这里长得那么好，我看到它的时候，正在开花。花也长得很大很美，比公园里的白玉兰丝毫不差。只是藏在深山人未识啊。

大叶木莲的花美极了 徐健/FFI

大叶木莲硕大的叶子 黎晓亚/FFI

不知名的木兰

在文山有不少的木兰园，有些是苗圃，有些是研究基地。在一处木兰园里，我在一棵很漂亮的木兰前停留过，说它很漂亮是指它的叶子，革质、发亮、墨绿色。它从来没有开过花，被早年的研究者从野外带回来，在这里生长了近20年了。从叶子上看它和其他的木兰都很不一样，因此被认为是一个新种，但是由于没有花果它还从来没有被科学发表定名过，只是谁也找不到它来自于哪了，似乎全世界就这一棵了。它就像那个失落了的世界和我们现在的世界的联系。

未定名的木兰，专家昵称其称为密脉木兰 黎晓亚/FFI

文山真是木兰的天堂，它们的丰富多彩非同一般，也许是在暗示着这里是自然的遗迹，也许这里就是木兰植物起源并繁衍于全世界的中心。我们现代人的影响力太大了，一片香蕉林，一畦草果地也许就毁了上亿年的进化成果。即使没有现实的利益可图，或者未来的利益寄托，这些丰富的相互联系的自然物种也是我们应该珍视的，就像珍视我们自身的起源一样。走在木兰美丽身边，我常这么想。

（致谢 昆明植物园 孙卫邦研究员）